飞机燃料耗尽前，我击落美军“双料王牌飞行员”|志愿军老战士口述史

摘要：打仗和技术有关系，但最根本的还是人。

韩德彩 资料图

讲述人：韩德彩，男，90岁，原南京军区空军副司令员、抗美援朝空军二级战斗英雄，1952年1月入朝作战。

1953年4月7日，击落美军“双料王牌飞行员”费希尔后，我驾驶米格-15降落。飞机滑到跑道南头自动停下了，因为机上的油料用尽了。当时，我不满20岁。要是再追着敌人飞15秒钟，我肯定就回不了机场了。

后来我写过一首诗：忠心为国是军人，疆场杀敌建奇勋。面临弹雨猛如虎，怎问生命值几文？都说我们当时是“钢少气多”，但最终“气”还是战胜了“钢”！

从放牛娃到飞行员

“说凤阳，道凤阳，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这唱的就是我的家乡。1933年7月，我出生在安徽凤阳的一个农民家庭，家里条件不好，兄弟姊妹6个都没有一件能见人的衣服。1949年，不到16岁的我瞒着家人报名参军，除了想扛枪打仗，也想为家里减轻负担。当时我编了个儿歌：“小呀嘛小二郎，背着爹娘把兵当，不怕苦和累，不怕上战场，只怕上级说我笨，没有功劳，无颜见爹娘。”

入伍不久，我就立了三等功。排长找我谈话，让我去空军当飞行员，我一听傻了：我是一个放牛娃，只念过一年书，怎么能当飞行员？他说，你年纪小，又喜欢学习，去了好好学，将来你在空中，我们在地面配合，咱们再也不用像解放战争时一样受敌人的气了！

韩德彩 资料图

1950年5月底，我坐火车去了长春，在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的航空学校里学文化，同一批学员里既有从陆军抽调的，也有牡丹江航校的。11月中旬，一个飘着大雪的晚上，指导员告诉我们，文化课暂停，去济南第五航空学校学飞行，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到学校的当晚，校长吴元任在迎新讲话上说，希望我们能赶紧学出来，架着飞机奔赴战场。

战事急迫，我们有满腔报国热情，但无奈课程太难。一个月里要学习飞行原理、飞机发动机工作原理，以及地形学、无线电学、气象学等很多课程。时间这么紧，只能拼了！晚上宿舍熄灯后，我们就跑到走廊上看笔记，那个灯只有乒乓球大，很暗，但大家都披着军大衣在熬夜读书。一个月里，我们基本都没脱过衣服，读累了就打个盹，醒来继续学，考试成绩出来后，大家全部合格，教员激动得和我们抱在一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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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考完试，我们在新乡、济南、沈阳、公主岭等多地进行了飞行训练。在公主岭机场，我们和苏联空军学习米格-15喷气式战斗机的驾驶操作。我们的教官很厉害，是莫斯科保卫战的英雄扎布拉聂夫。到公主岭的第三天，他带着我飞了一片空域、一个螺旋、一个复杂特技和四个起落，就要放我单飞。

单飞需要向上级报告，管训练的副团长知道后急了：“扎布拉聂夫你是不是疯了，才飞了四个起落，你就让他单飞？”但扎布拉聂夫坚持：自己带的学员，肯定没问题。两人还因此吵了起来，这时候团长刚好经过，他决定跟我飞两个起落，看看我的水平。从飞机上下来后，团长对扎布拉聂夫竖了个大拇指，说：“可以！”

一人对阵4架敌机

1952年1月，我所在的空15师43团作为第二批志愿军空军力量，奉命进驻大孤山机场。机场之所以设在国内，是因为朝鲜的机场不断被美军攻击，白天刚修好，晚上就被炸。坐在驾驶舱里，目之所及，朝鲜的土地上满目疮痍，几乎找不到一片完整的城镇和村庄，令人心痛。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梦中喊冲喊杀，有时会惊醒身旁的战友。

保家卫国，牺牲光荣，我们都想拼命。但收到的命令却是“有仗则打、无仗则训，不恋战、不硬拼”。原因是我们的战机数量远少于敌人，空战时，经常前后左右都是敌机，就像进了敌人窝。而且我军大部分飞行员都初出茅庐，飞行时长约20小时，美军大都是经历过二战的资深飞行员，飞行时长普遍在几百上千小时。但我们很拼命，一天最多飞4次，下到地面时，胳膊总是累得都抬不起来。

我们驾驶的飞机是米格-15，飞行高度高，速度快，航炮威力大，但滞空时间短。美方使用的是F-86，用的是航空机枪，载弹量大，滞空时间长。美军时常利用我们滞空时间短的缺点，在我方战机起飞或返航阶段快速袭击。

韩德彩 资料图

1952年3月24日上午，我们飞到铁山半岛侧方，联司通报下方有敌机，发现了就狠狠打。开始我只看到一架敌机，树叶大小，已经飞抵清川江附近，明显就是要炸毁清川江大桥，破坏运输线。我准备攻击它的时候，右前方又出现了4架敌机，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非常紧张，顾不上报告，就对准敌机开炮，想吓跑对方。可是在攻击敌机的时候，作为僚机的我与长机失去了联系，只能一人对阵4架敌机。

距离约400米时，我抓紧时机，瞄准了一架敌机，炮弹击中了左机翼，不过几秒，它就翻滚着掉下去了。几乎同时，我也遭到了炮弹攻击，机身剧烈震动了一下，另一架敌机从我的左机翼下方冲到前方。我快速转到它右侧上方，待它越来越近，找好攻击角度，再次开炮，几炮都击中了敌机机翼和机身的连接处，一瞬间，敌机在空中爆炸，裂成碎片，坠入海中。

一次击落两架飞机后，我立下一等功，并被提为副排级。落地后我才发现，我的尾翼已经被敌人打出了一个洞，如果弹着点偏一公分，就会击中我的操纵杆，后果不堪设想。

怕死就当不了好兵

1953年4月7日，我所在的飞行编队外出寻机作战，没有发现敌情，地面指挥所命令我们返航。可正当我们准备降落时，敌军突然出现，向我的队友开炮。

此时我的油料警告灯已经亮起，为了掩护队友，我果断拉起飞机，与敌人周旋。敌人知道我驾驶的米格-15低空盘旋性能不如他，就试图引诱我到低空作战，但我没上当，反而向上升了一点高度。它见我没跟进，也猛地向左上方拉起，我紧追截击，逼近到300米时，才按下炮钮。

对方的油箱被击中后，火里弹射出一个黑点，我赶紧向无线电报告“快来抓俘虏！敌人跳伞了！”从发现敌机，到把它击落，整个过程也就不到30秒。电光火石之间，我赶紧转弯对准跑道，降落时，机上的油料已经耗尽，要是晚个15秒钟，肯定就回不来了。

韩德彩 资料图

机场上很多人都看到我打掉了敌人的飞机，敌人还跳了伞。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大家又是扔手套，又是抛帽子，就像过节一样欢呼着：打得好打得好，敌人中弹跳伞了，抓了俘虏跑不了！

晚上8点多，团参谋带我去警卫员的房间里看俘虏。一进房间，摆着一张桌子，美国人面朝南，两旁各有一个岗哨，见到有人进屋，他立刻站了起来，浑身都在颤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美国人，他长得很漂亮，高高大大，黑头发黑眼睛，脸上和右耳上都有擦伤。去之前我还想好好教训一下他，结果待了三五分钟，我没说一句话就走了。当时，我只知道他是一名老飞行员，在技术和作战上有两下子。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费希尔，美国空军的“双料王牌飞行员”。

1997年，费希尔来到中国，我已经是南京军区空军副司令，在上海接待了他。我对他说，“上次见面我们是敌人，这次见面我们是朋友”。聊起当年的空战，我的飞行时间比他少很多，而且按照飞机性能，我根本拉不过他，那个动作我也从没做过，但还是拼命做到了。

韩德彩 资料图

对美军来说，上战场只是一个任务，他们很怕死。但我们抗美援朝，是保家卫国，要为朝鲜人民报仇，为祖国争光，根本不怕牺牲。我认为，抗美援朝胜利的原因，一个是党的领导，一个是全国人民的共同奋斗，全国人民勒着裤腰去支援军队，全世界都没有这样的情况，可是中国办到了。

打仗和技术有关系，但最根本的还是人。我们的年轻飞行员要苦练基本功，做一个勇敢的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现在我们有了高端的武器装备，但这种志气不能丢，抗美援朝的精神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