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揭黑医生”张煜：医疗反腐让普通医生获益，我也还想当医生

“如果真的能重返工作岗位，我保证自己会更加珍惜，会倾注自己的心血去帮助和救治患者，成为一位更出色的好医生。”8月16日，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简称“北医三院”）原肿瘤内科医生张煜被院方解聘一年半后，在其个人社交账号发文称，希望回北医三院“重操旧业”当医生。

两年前，张煜在平台发文揭露“肿瘤治疗黑幕”，引起广泛关注。自此，张煜和“揭黑医生”这个称呼紧密联系在一起。

↑张煜 资料图

2022年2月25日，北医三院对张煜作出解聘决定，原因是其“行为对医院声誉造成不良影响，此前医院多次予以提醒，仍未停止不当行为”。离开北医三院后，张煜也需要面对很多负面声音，包括称其诋毁同行、质疑权威，也有人质疑他一心为了当网红“割韭菜”。

8月17日下午，红星新闻记者与张煜进行了对话。

希望重返北医三院当医生

许多未知仍等待探索

红星新闻：你近日在社交媒体发帖称想要重返北医三院，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张煜：近期国家大力整顿医疗腐败，我听到了很多读者的呼声，他们在我的科普文章底下评论留言。

我原来已经觉得（重操旧业）没有丝毫可能，但是看到他们的话，我想为什么不试试呢？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我还想当医生，肿瘤研究领域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可以慢慢探索，就这么简单。

红星新闻：当时你为什么会选择“揭黑”，还离开了医疗领域？

张煜：以前我没有和患者这么深入地交流，但当我有了社交媒体账号，很多患者告知我遭遇了什么、自己的家庭又是怎样艰难，我看完火冒三丈。我母亲和我爱人都叫我不要去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我当时想了3个月，最后还是没忍住，就去写信，揭露医疗行业存在着许多的不良医疗行为。

有的医生把本来效果更好、花费更低的治疗方案，改成了极其昂贵且回扣最高的方案，因此能够挣到几万甚至十几万块钱。有的医生拼命给患者灌输“治疗花钱越多效果越好”的观念，但这个观念是错的。符合指南理念的药物，花钱越多才可能效果越好；不符合指南的、胡来的，那当然是更差的。

红星新闻：你刚才一直提到指南，能不能给网友科普一下什么是医疗指南？

张煜：针对一个疾病，很多专家有不同的意见，因此要寻找最好的治疗方式。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机构组织最负盛名、最好的医生依据现有的临床证据进行鉴别，从中挑选出最适合的证据来认可什么才是对患者在不同情况下最好的治疗，就形成了医疗指南。其中证据的概念就是从几十、几百、几千个规范性的治疗之中得到的结果。

在中国，（肿瘤方面）最重要的医疗指南，是CSCO（中国临床肿瘤学会）诊疗指南。按照常规来说，医生要分析病情，告诉患者有几种疗法、指南推荐的是什么以及该疗法花费多少、带来的副作用等等。但是一些医生不会这么说，他就告诉病人要好好治疗就要用最好的方案，然后把最差的方案推荐给病人。

逐渐从伤痛中走出

“我没想象中勇敢，我也很累”

红星新闻：被医院辞退后，过去这一年的生活怎么样，家人和你自己受到了哪些影响？

张煜：有很多影响。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地脱离出来，慢慢地振作起来。但是我依旧想做一些事情，其实我现在已经挺好的。

红星新闻：你说想重新回到北医三院，发布消息以后有没有收到医院的回应？

张煜：没有回应。我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让医院接纳我。我知道这个机会很小很小，但我想试试，我本来就是很想当医生。

北医三院是个很好的医院。当然，没有医院是完美无缺的，一定会有一小部分不良医生，但是在北医三院，这样的不良医生很罕见。我觉得，如果连风气好的医院都不能接受我，风气差的医院就更加不可能了。

↑北医三院发给张煜的解聘通知书

红星新闻：所以其实你对北医三院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张煜：是的，我在那学习、工作了很多年，被开除之后，路过“北三”就会觉得心痛。我从来不写北医三院的坏话，因为感情就是这样。

红星新闻：离开北医三院后，你在自己的个人账号上也经常做医疗科普，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做这些事情？

张煜：我想做有用的事情，真正能帮助到患者；想写有用的文章，更正很多人的观念，并不是越贵就越好，最好按照指南来。

指南是保护一个病人免受过度治疗，保证医疗质量的最重要途径。想寻找指南以外的方案也可以的，有正规、规范的临床实验的，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行了。我们改变指南是要有标准的程序和规范的，不是一位医生能决定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患者利益。

红星新闻：“揭黑”事件后，你跟一些同行聊过这些事情吗？

张煜：如果你去网上看的话，你会发现骂我的人很多。说我人品差、医术差，95%以上是出自于医疗同行。但是还有一些很好的同行，会私信支持我，说你做的是对的。

红星新闻：你离开北医三院后，在浙江的一家医院当专科医生，但入职的消息公布了没多久，就有很多人对你进行举报导致你离职，你觉得这是你无法继续重新开始医疗事业的一个重要原因吗？

张煜：我其实原来还想开个诊所，但是和爱人商量过后，觉得可以预见一定会受到攻击。其实也有私立医院说会考虑我，但我还没想好。我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一些医生做得太过分，我都不会站出来。我没想象中勇敢，我也很害怕的。我也很累，我希望有机会重新被接纳了，重新当医生。

建议加大监管力度

医疗反腐让普通医生获益

红星新闻：从你个人的角度看，医疗行业里面现在存在的一些腐败的问题根源是什么？

张煜：就医生过度治疗的问题，我认为第一是利益诱惑太大，第二就是监管力度还需加大。

↑张煜医生 资料图

红星新闻：你对目前医疗行业内的一些问题有什么建议？

张煜：比如想给患者使用一个新的方案，要申请批准，就算是正确地改指南，也要申请批准，还要同行的认可才可以。不能随便一个医生拍个脑门，什么钱挣得多就用什么了。需要加大限制，毕竟只要涉及利益，一些人可能就会选择说谎。我希望医生真诚地告诉患者真实的信息。我鼓励患者在受骗后反抗，至少打投诉电话给一个负面反馈。

红星新闻：你周围仍在从医的朋友们，是如何看待当下的医疗行业反腐的？

张煜：不同的人不一样，问心无愧的医生是获益的，他们很开心。此外，有很多手术是属于可做可不做的，不做没有意义的手术，这样工作量也就明显减少了。在将来，医疗行业反腐对于普通医生也一定是有好处的，避免浪费，钱可以结余，是一个正反馈。把医疗中不需要的浪费减少，节省资金，然后反馈给医务人员，医疗行业正常收入又慢慢提高一些，那就是最好的局面。

红星新闻记者 罗丹妮 赵敏羽 实习生 詹祥曦

编辑 张寻 责编 李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