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能讨薪风波背后：五百亿撑不起姚振华造车梦，融资去向成谜

"宝能汽车欠了我十几个月工资！"日前，宝能汽车前高管陈朗找到南都·湾财社记者，欲爆料宝能汽车欠薪背后的种种。"如果能解决问题，可以实名举报。"

宝能集团体系欠薪情况统计表。图源：爆料人提供

据南都·湾财社记者掌握的一份极具可信度的统计表显示，2021年7月至2022年4月，宝能集团整体欠薪超13亿元。其中，汽车板块又是"重灾区"，宝能汽车加观致汽车合计欠薪超7亿元。

找姚振华讨薪，成为了部分宝能前员工近几年的生活常态。大多数时候，讨薪的前员工是遇不到姚振华的。若运气好遇到了，双方冲突则不可避免。

7月31日，深圳罗湖区宝能慧谷楼下，讨薪前员工和姚振华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在贴满讨薪标语的黑色迈巴赫旁，姚振华被前员工一路围追堵截，眼镜都被"打掉"了，十分狼狈，他大喊"你们这是犯法！"随后就被前员工们回怼："欠薪两年不犯法？"

冲突的整个过程则被人拍了下来，视频在社交媒体疯传。然而，面对众多讨薪员工，8月3日，宝能集团却在声明中强调，集团"资产扎实、底子厚实。"事实上，由于深陷流动性危机，姚振华的商业帝国早已风雨飘摇。

“宝能汽车还欠我百万薪酬”

以未来者视角回顾姚振华的造车路，流动性危机以前所谓的风调雨顺都展现出别样的一面。

宝能汽车品牌BAO GX5型号汽车。图源：宝能官网

2017年，姚振华由地产切入汽车赛道，成立了宝能汽车，斥资65亿元从奇瑞、量子汽车手中收购了定位为高端品牌的"观致汽车"。从数据来看，观致汽车前期势头生猛，2018年凭借旧车型观致5和观致3，年销量冲至6.3万辆。

"其实，观致在市场名气没有那么大，都是内部消化"，陈朗透露，"90%都卖给了联动云租车。"

他口中的"联动云租车"成立于2016年，目前由深圳润和信投资有限公司和宝能汽车分别持股75%、25%，前者的实际控制人为王丹。陈朗说，"内部都知道，王丹和姚振华有关系，就是代持。"

靠内部消化终归不是长久之计。2018年以后，观致汽车销量不断走低，至2022年已不足千辆。

而宝能入主观致至今，实则仅在2020年推出过一款新车型"观致7"。当时，这款车的预售价为10.98万起。陈朗透露，业务板块迟迟未得到投入，观致7生产了几个月，年底便停产。2021年以后，宝能汽车还相继推出豪华电动品牌"BAO"和小型电动车品牌"悠宝利"，也均未量产。

造车路走得磕磕绊绊，但姚振华在圈地上却显得异常积极。自2017年起，宝能以造车为名在广州、昆明、杭州、贵阳、西安、昆山等6地拿下13宗土地、9000余亩造车基地及项目占地。

2020年11月，西安工厂土建完成，宝能汽车曾举行新车下线仪式。但前宝能汽车高层刘星透露，宝能汽车当时从常熟工厂拉了十几台装好的车，把轮子拆了挂在生产线上，做了个所谓的投产仪式，实际根本没有投产，"大部分产线设备都是空的。"

截至目前，各工厂均未生产。2022年4月，位于昆明的工厂项目因逾期两年未开工被云南省发改委移除；2023年6月，西安汽车基地也遭到注销。

"从2021年2月起，宝能汽车就已停止缴纳公积金，6月起薪资开始出现发放不正常的情况。"前宝能汽车员工CoCo回忆，在姚振华坦言集团出现流动性危机以前，一切早有预兆。

同年11月，姚振华通过一纸员工内部信，正式将宝能集团的流动性危机摊至台面。他写道，"我们遇到了暂时的资金流动性困难。""这次的流动性困难是宝能发展29年来从未有过的一次。"

在内部信中，姚振华着重提到了汽车业务，称"大汽车"板块为第一核心产业，"已陆续在汽车全产业链投入自有资金超500亿元。"并自称，经过近5年的持续投入和深度耕耘，公司收获了整车制造能力、五大研发中心、七大生产基地等。

刘星恰好是在内部信发出前一个月离开。他回忆起在岗时，"实则已无正事可干，成天给老姚写报告、汇报。我离开也是因为确实无事可做。"

宝能造车业务的"垮塌"并非一蹴而就，发现苗头不对后，刘星、CoCo等人"及时止损"。

"我2021年10月便主动离职，被欠薪3个月，外加10个月左右公积金，目前公司还欠我3万元左右。"CoCo回忆，"当时公司没有做出任何补偿保证，我们集体仲裁了。每个人诉求不一样，我是自己申请离职，只要求补齐薪资和公积金。也有'拖欠薪资+被迫离职'的员工要求赔偿N+1。"

CoCo透露，还有少部分人和宝能签订了优化协议自愿被裁，条件是"赔偿+补齐薪资"。但据他了解，这些人到目前也没收到钱。

在被欠薪的情况下，有员工选择离职，但也有员工选择留守岗位，直至被欠薪十数月。

陈朗也是留守岗位的一员，还曾负责过员工讨薪的维稳工作，但最终于近期辞职。他曾留意到，宝能大概率会优先发放在职员工的工资，"2022年4月-9月公司曾发过部分工资。但截至辞职，宝能还欠我薪酬高达百万元。"

CoCo曾和其他坚守的同事交流过，总结出两类原因，"一类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被欠薪了不甘心离开；另一类对宝能心存希望，觉得只是暂时性困难。"

“之前员工和姚老板的冲突，大家不知道而已”

宝能汽车员工讨薪进展。图源：爆料人提供

宝能系欠薪涉及人员众多，各板块讨薪者们维权频繁。某种意义上，宝能欠薪早已不算是新闻。据陈朗提供的一份名为《宝能汽车员工讨薪进展通报》的文件，自2023年4月10日至7月19日，光是宝能汽车员工维权行动就先后进行超20次。

而在今年夏天，前员工讨薪达到高潮，一大原因是许久未公开露面的姚振华突然活跃了起来。

今年7月，中炬高新"宝能系"股东与"火炬系"股东内斗爆发，就董事任免问题争执不休。7月19日这天，身为该公司实际控制人的姚振华在亲自前往中山调研的路上，被两名保安拦下。

他让手下视频记录全过程，并义愤填膺地指责中炬高新管理之"乱"。随后，这段视频被披露于宝能官网中。7月20日下午，姚振华又被媒体发现现身广州，于广东省高院亲自递交举报材料。

瞥见姚振华对中炬高新控制权的重视，7月24日临时股东大会中，部分宝能前员工和债权人早早等候在大会门口。虽未等来姚振华现身，却也在多家媒体面前为"宝能欠薪"再刷一波存在感。

趁着中炬高新内斗事件的风头未过，讨薪的前员工们更加密切关注着姚振华的行踪。终于在一周后的7月31日，他们"围堵"到了姚老板。

姚振华被讨薪者围堵。图源：网传视频

网传视频显示，当天，几名背着双肩包的讨薪者在深圳罗湖区的宝能慧谷楼下"抓"住了姚振华，双方之间发生拉扯。在安保人员的保护下，姚振华一度踉跄挣脱。但在前员工的追逐下，姚老板不慎跌倒，随后被环抱住脖子扣倒在地。最终在安保人员口头及行为劝说之下，双方才得以分开。

双方冲突的整个过程则被人拍了下来，视频在社交媒体疯传。对此知情的前宝能汽车员工莫逊向湾财社记者确认了视频的拍摄时间与地点，但无法确定参与讨薪员工的身份。通过视频显示的贴在黑色轿车上的"欠薪14月"表述，莫逊猜测，"那天的讨薪者很可能是汽车板块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围堵"事件当日，姚振华开会拍板，说要缩减团队规模。"被打完就一拍桌子裁了好多人。"莫逊告诉湾财社记者，当日姚振华进入宝能慧谷后，按照原计划召开会议，"会议很长，主要是在骂人，也提到裁员和S类干部降薪。"

在莫逊提供的会议录音中，姚振华多次询问宝能集团总部、宝能汽车等板块人员规模，并当即决定将宝能集团总部、宝能汽车及宝能城发缩减团队，其中宝能汽车裁员规模最大，达到百人，合计裁员162人。"不作为的、躺平的、不担当的、不遵守纪律规则要求的全部走人。"姚振华于会议表示。

而关于高层薪资问题，姚振华在会议上怒斥，"一点贡献凭什么拿那么高工资，统统都得降。""你要不接受降工资，我劝你快自己捞去，我可没本事养你。""你工资贼高，你又贡献不了，谁给你发钱，没人能给你发。"

就上述冲突事件，8月3日，宝能集团于官网发布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声明。声明中，宝能表示，集团全体同仁强烈谴责7月31日暴力袭击事件，已采取相应法律行动，并采取必要措施。

实际上，姚振华被"围堵"过不止一次。刘星称，"之前员工和姚老板的冲突，大家不知道而已，因为都发生在地库里。"

刘星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姚振华通常走宝能中心地下三层停车场，那里有一部专梯可以直接上楼，很多人去那堵过他好几次。但地库保安比较多，而且通往电梯的门一关也不太好堵。这次在地上被成功围堵，肯定有内部人通风报信。"

就此事，南都湾财社记者曾尝试联系宝能，但截至发稿，并未得到回应。

值得注意的是，日前，有媒体走访深圳罗湖的宝能中心时发现，姚振华被"围堵"的办公楼外，部分通道已被多个防护栏隔开。宝能中心虽然可以正常出入，但部分楼层入口门前亦设置有防护栏，此外宝能中心与宝能环球汇相邻的楼层也被隔开。

“老姚是外行人指导内行人”

围堵姚振华算得上"下下策"，但这也是讨薪的前员工们目前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办法。

"我2021年10月份离职，次月就提起了劳动仲裁"，刘星回忆，仲裁结束后他赢得胜利并被保证了赔偿金额。"但转头宝能就又起诉我，接着一审、二审……等到二审结束已经是23年4月份了。"

刘星表示，"今年胜诉后再提出强制执行，已经无法执行财产，因为宝能汽车下面没有资金。"

宝能汽车的钱去哪了？这个问题外界也很好奇。在陈朗看来，"除了上市公司不好干预外，宝能体系下所有板块在财务方面都不是独立的。"

刘星则将宝能体系的这种财务制度称作"黑箱子"，即各子公司的资金汇总到集团总部，由总部统一调派，子公司对总部资金状况一无所知，如同钱进了"黑箱子"。"一旦有笔钱到了子公司，集团会立即收走，后续需要任何费用都要向姚振华申请。子公司账户上留不下钱。"

这也就导致了当宝能集团出现问题后，无法向下输血，各板块相继崩盘。"姚老板喜欢直线管理，从集团到产业板块，尤其是人事、财务、档案等都由他直抓。"陈朗说。

而正是这种有些专制的"亲历亲为"，让宝能汽车在多项战略决策上走错路，刘星直言，"老姚是外行人指导内行人。"

陈朗指出，从表象来看，"姚振华没有把钱投对方向。"比如，宝能汽车最初有包括gx16等几款不错的车型，已经是接近成品的水平，不过一直没有资金投入，陆续暂缓进程。但产品还没造好，宝能汽车却在初期大肆开店，"2019年至2020年在全国开了400多家4s店，光是销售口都有2万多人。"

刘星也提到，"宝能汽车招聘了大量人员，包括研发团队。但扩张太快了，办公室都不够用，工位、电脑都没有。一些人很快就离开了。"

宝能集团产业布局。图源：宝能官网

这种扩张模式还不只体现在汽车板块。陈朗表示，集团还投入了很多项目和业务，且都在无成熟模式时就大肆扩张，前期便投入巨额资金，比如生鲜业务曾开业上千家，"然后注册公司招揽团队，要求大家融资"。

也由此，宝能汽车内部及外界均认为，蹭热度、搞融资才是姚振华的根本目的。"（公司运营）主要靠资本融资，旗下业务没有实际经营"，陈朗透露，宝能内部的融资团队非常庞大，姚振华从大中小型银行招揽人才跑融资，"融资口人才的薪水也远远高于其他经营口，动辄大几百万的提成，公司百分之七八十的精力都在融资"。

刘星也证实，在宝能汽车内部，每年的融资额会作为KPI考核。"其实，宝能汽车本身也融到数百亿资金，最终全被集团划走"。也正因如此，宝能汽车等子公司账上空白，刘星等前员工哪怕通过劳动仲裁得到了法院宣判"强制执行"的决定，却无济于事。

然而，融到的钱从宝能汽车打入集团后又去往哪里，陈朗、刘星这些前高层都"说不清楚"。但就目前来看，这些钱似乎也并没有拿来"供养"集团，因为宝能系在有限的对外披露中，均呈现出缺钱的窘境。

中炬高新曾于年报披露，截至2021年末，宝能集团有息负债合计为1918亿元。天眼查显示，至今宝能集团被执行总金额超417亿元。

另据宝能系核心资本运作平台钜盛华2021年年报显示，截至报告期末，钜盛华有息债务余额为822.91亿元；钜盛华及其子公司对外担保总额为572.89亿元；钜盛华融资及对外担保等诉讼事项涉诉金额为550.02亿元。

但与上述情况相悖的是，在8月3日声明中，宝能却强调，集团"资产扎实、底子厚实。""各项业务正在蓄力深耕，经营持续向好，化解流动性困难不断取得突破。"

在声明中，宝能称，集团坚决履行企业主体责任，"绝大部分经营单元均正常发薪，部分存在薪资缓发的经营单元正在全力解决，从未懈怠。"

对此说法，陈朗等受访者均摇头，"已经很久没见过发工资了。"

"我还算幸运，很多被欠薪的同事生活都被改变。"陈朗告诉湾财社记者，目前，姚振华还能够公开露面，甚至可以坐私人飞机去看上海车展，但许多人却因为宝能的资金问题，背上了限高令。"我一直在向外界寻求帮助，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为一些宝能汽车的兄弟姐妹们解决问题。"

（文中陈朗、刘星、CoCo、莫逊等均为化名）

统筹：南都·湾财社记者 邱墨山

采写：南都·湾财社记者 陈镜安 邱墨山